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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一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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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一章

上巳節, 十裏長街,燈火簇簇,隨處可見樂舞、泛舟、放花燈, 熱鬧不絕。整座城人流如織。

在光亮照不到的角落,黑暗中隱約有怪異嘶啞的聲音, 但很快被熙攘聲覆蓋了。

城主府,隱約傳來隔岸夜歌陣陣。

此時城主府被眾人懷疑, 城主與瑕夫人便不參與外面那些事, 這兩日只聽著下人通報進度。

近日城主生病, 瑕夫人也得了空,親自熬藥, 城主喝下濃稠發苦的湯藥, 眉頭都沒皺, 呵呵笑道:“夫人有心了。”

城主鬢間已長出了白發, 而瑕夫人眉眼明艷, 依舊如初見,歲月未在她身上留下痕跡。

她的烏發上別了支珠釵, 還是當年兩人確認心意時, 第一次給送她的禮物。

城主望向如墨的夜色,嘆息一聲,眉間起了褶:“不知闕兒和少俠他們,應對的可還順利。”

瑕夫人擡手為他撫平了眉間的褶印,“這天下,日後還是靠這群少年人守護,雲都也早晚要交到闕兒手中, 你我便別操心了,休息一陣也好。”

正這時, 聽到門外有低低的斥責聲。

瑕夫人推開門,見到來人,“闕兒?”

而被花從闕斥責的那人一溜煙跑了。

花從闕:“娘,他們這些修士,怎麽聽風就是雨,居然還敢在您的院子裏放縛妖索,懷疑就有妖在此處,怎麽可能。”

瑕夫人聽了他的話,卻面色自若:“這有什麽好生氣的,等事情水落石出就好了。倒是你,先前一個月都不往我這兒來一次,今日倒是頗為主動。”

花從闕進了門,給自己倒了杯茶。

城主面色蒼白,咳了一聲:“墻倒眾人推,身處高位更如是,不得行差踏錯半步。”

花從闕皺著眉打量著城主:“爹,您近日身子沒事吧?怎麽總覺得您像生了場大病?”

城主搖了搖頭:“早前落下的病根罷了,調養兩日便好。”

花從闕這才放下心:“今日我和少俠他們裏應外合,相當順利,蓍草已經處理的差不多了,便等明日,還爹和娘親清白,還城中百姓太平。”

城主早已從聽人通報此事,但還是輕輕頷首,“闕兒長大了,知道為百姓排憂解難了。”

一向對花從闕嚴厲的瑕夫人也帶了點笑意:“闕兒與少俠他們相處幾日,好像是學到了不少。”

花從闕:“少俠他們要忙自己的事,我也幫不上什麽忙。我主要還是看不得城主府受誣陷,我若不出手,難不成真等著那些聽風就是雨的修士給咱們城主府潑臟水不成。”

“你們早些休息,我待會還要送沈小姐出府呢,她還在等我。”

城主和瑕夫人相視一笑。

瑕夫人想了想,起身從梳妝臺上取出一件物品,遞給花從闕:“這是前兩日我從寺中求來的兩道平安符,你在外奔波,佩在身上,保平安。”

從小到大,花從闕便是個張揚的性子,瑕夫人為他求過不少平安符。

花從闕見怪不怪:“怎麽這次求了兩道?”

瑕夫人笑了笑:“另一道,便送給你想保護之人。”好不容易見到一個與闕兒合適的女子,她這個當娘必然得推波助瀾一把,不然猴年馬月才能抱到孫子。

花從闕接過,送給誰合適呢。

他素來獨來獨往,地位使然,朋友眾多,但一向是他幫別人,還沒有別人為他挺身而出的例子,他還沒虧欠過誰。

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一張如雨後芙蓉的面容。

昨日沈秋望仗義相助,他還沒來得及表達謝意。

月影遍地,修竹隨風搖曳。沈秋望與花從闕並肩行走,一路兩人都沒說話,耳邊只有樹影婆娑之聲。

沈秋望手中揣著繡了許久的錦囊,腦海中浮現出雲清嶼回答她的話,“若是我想表達心意,便挑雪中送炭時,總好過錦上添花。”

花從闕袖中也揣著一道平安符,想著該怎麽送才能不唐突,思來想去,今日過節,應是最好的時機。

走到了門口,花從闕才下定決心:“沈小姐……”

與此同時,沈秋望臉頰微紅的下定決心:“闕少……”

“你先說。”

兩人看到對方手中之物,忽而相視一笑。一個笑得羞澀,一個笑如春風。

花從闕將錦囊掛在自己腰上:“近日城中不太平,我娘說,得親自看沈小姐回到府中,才能放心。”

沈秋望接過平安符,紅著臉輕輕點頭。

馬車緩緩向沈府行駛,沈秋望掀起轎簾,見花從闕騎馬走在前方,出神看了好一會。

街道兩旁商鋪林立,火樹搖紅,煙火氣彌漫。

只是街上的人,比平時少一些。許是因為近日城中發生的禍事,百姓對過節的興致也淡了幾分。

沈秋望放下了轎簾。

路過的幽暗巷尾,隱隱傳來撕咬斷裂之聲,兩團黑霧變成了五六團,從巷子中竄了出來,被引誘著飛到前方散發著不尋常誘人氣味的軟轎。

微風若有若無的掀動了轎簾,黑霧正要無從下手鉆入其中,一擁而上,卻被一道清脆的鈴鐺聲擾亂了。黑霧向黑暗四散。

不多時,便到沈府。

沈夫人聽聞花從闕親自送沈秋望回來,沈夫人出來迎接,寒暄兩句,花從闕離開。

沈夫人回屋休息時,察覺院中氣流湧動,見院中憑空出現了一個白衣女子,打量著她,面色從詫異到平靜,只是一瞬之間,“你是劍宗之人?”

雲清嶼輕輕一笑:“不止是。”

“關於沈小姐的身世,我有幾個問題。”

沈夫人別開眼眸,豎著眉打斷她:“秋望是沈府獨女,自小錦衣玉食,少俠有何疑惑?”

雲清嶼察覺到她的敵意,微微停頓片刻,忽而再次彎起唇角:“看來沈小姐被藥宗照顧的很好。”

她忽然走近,“我的疑惑已經得到了解釋,勞煩沈夫人將此物交到沈小姐手中。”

“聽聞沈小姐自小妖邪纏身,或許此物對她有益。”

雲清嶼將一只粉金色鈴鐺放到沈夫人手中,“悟已往之不諫,來日猶可追,沈小姐今日幫了我,這是我對她的祝福。”

世間稀罕瑞靈,孤弱之時,才被妖邪覬覦。

錦囊上所繡的圖案,是搖光盛世才有之景。

沈秋望夢境中三個人,粉衣少女、青衣少女、黃袍少年,都是真的。

雖然不知道沈秋望是怎麽被藥宗撿到、記憶全失,但總歸是活下來了,還在沈府過得不錯。

只是,她所行之路,只適合一個人走。

所以,維持現在的局面,正是最好的結果。

搖光隕落之時,她的姐姐將她傳送了出去。

這一次,搖光最小的妹妹已經長大,也可以保護姐姐。

粉金色鈴鐺在夜色中散發著純潔柔和的光暈。

沈夫人見到此物,面露震愕。

搖光夢玲,可凈化世間邪祟,妖魔不敢近身。

世間只此一只,搖光仙境隕落之後,所有仙器不知所蹤,包括夢玲。

那麽,她是……?

沈夫人正想問,白衣女子已消失在庭院中。

*

花從闕回去時,發現路上行人少,而且行走緩慢。

步履僵直的人直直走過來撞上了他的馬,他勒緊韁繩,正要斥責。

那人卻擡起頭來,眉間一抹黑氣,眼眸空洞而赤紅。

花從闕一驚,驟然擡眸打量起四周。

此時,街上所有的行人都朝他看了過來,眼眸皆是空洞而赤紅。

他們見到他,像是發現了異類般,搖搖晃晃地向他走來。

長街依舊燈火絢爛,上空卻漂浮著團團黑霧,陰森危險的氣息逼近,令他想起了幼時對九州之戰的零星回憶。

那時是城主孤身誘敵入迷霧之森,瑕夫人在城墻之上便將妖邪逼退,城主府戰況慘烈,卻並未危及到百姓,而此時,城中百姓已悄無聲息被心魔吞噬。

此事必須要盡快回去稟告父親。

花從闕哪見過這種場面,更何況是獨自應對,他手指顫抖著,握緊韁繩,欲要沖出重圍。

方才街上人還寥落,此時都漸漸向這邊聚攏,圍得水洩不通,馬才走了兩步,便被人群緊緊圍住,一只只手伸來,像是要將他拖入地獄。

花從闕的已經被拽下了馬,小腿上已經被抓出了血跡,衣衫碎裂,他目光顫抖,以為要命喪此地。

正這時,一柄春華劍影穿霧而來,直直插入地面,逼退那一只將要將他撕裂的手,一道身影從天而降。

瑕夫人擋在花從闕身前,“何人敢傷我兒?”

此一劍,耀若春華。

被心魔吞噬的雲都百姓沒有意識,此時看到卻像是勾起了什麽記憶一般,面色有片刻恍惚。

花從闕目光殷切,似有晶瑩閃爍:“娘。”

一向嚴詞厲色的瑕夫人摸了摸他的頭,安撫道:“闕兒,娘在,別怕。”

其後又有新的心魔變異人群湧來,與此同時,一身穿粉色衣衫的女子裹挾淩寒劍勢破空而來。

似撕開冥冥黑暗,往前走的人群皆被劍氣震懾開來。

“少俠!”

花從闕:“蓍草不是已經被處理了嗎?他們這是怎麽了?”

容簌衣:“蓍草確能誘發心魔,但誘發心魔的最關鍵原因不止在於蓍草,也並不在於過量,此人早早布局,一早便控制了全城,此時才出手,目的是傾覆整座雲都。”

黑暗中隱隱有鈴聲傳來,方才被震懾開的心魔變異人群,再次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。

此時,城主帶著雲都精銳,圍了上來,與心魔變異的人群拔劍相向。來到城中的修士從四面八方趕來,包括衍華弟子。

鈴聲一陣比一陣清晰強烈,心魔變異的人群漸漸朝這邊靠攏,愈來愈多,離得最近的修士和精銳已經展開廝殺。

容簌衣執起劍,今晚當有一場惡戰。

身側氣流湧動,是時微明找了過來,他攥上她手腕,不容置喙地阻止:“若想活命,隨我離開。”

容簌衣:“去哪裏?”

時微明:“離開雲都。”

容簌衣卻甩開了他的手,不可思議地看著他:“你要我逃?”

“支撐此戰的背後勢力,不是你想的那麽簡單。”時微明皺起眉,淡淡提醒:“雲都之事,跟你有何幹系?”

容簌衣卻笑了:“我在很小的時候遭遇過九州之戰,我的母親分心救了我,明知不敵,卻毅然回去救我父親,我父親只是一介凡人之軀,卻為我爭取時間,與整座城同歸於盡。他們都沒有怕,我也不會怕。況且這是九州之戰堅守下來的最後一座城,這是我生存之地,怎會與我無關?”

時微明:“可你現在的能力,還不足以救他們,留下來,只是給他們陪葬。你的仙途,才有一點起色,便甘心命喪於此麽?”

容簌衣卻沒有遲疑:“哪有事事都準備好的一天,我相信就算我命喪於此,此後也有無數前赴後繼之人。”

她已經可以獨當一面,她不想再逃。

容簌衣像是突然做好了某種決定,將手臂從他手掌間抽離,聲音變得平靜而淡漠,“前幾日為你壓制過毒性,你這一個月內不會再毒發。你已知道解毒之法,若想解毒,便盡快去搖光吧。”

她與時微明本就不是一路人,是她貪戀靈力,才上趕著討好他,總想能多一日的陪伴。

但沒想到這一日來的這麽快。

時微明的目光已經冷了下來,一瞬不瞬地看著她。

容簌衣目光淡了下來,手中之劍,才是她的初心。

她下定決心分離,已不再看他:“此後分別,後會無期,多多保重。”

時微明看著她的目光冷了下來,像要看到她的心底。

可他看不穿,她面色淡漠,而他心臟卻被揪緊。

她輕描淡寫說著分離之言,他的心臟突然無可抑制的鈍痛了起來。

他難以理解地皺了皺眉。

為何她口口聲聲說喜歡他,推開他時卻如此決絕。

他凝視著她清冷淡漠的眼,看不到一絲不舍,她已經不再看他。

容簌衣正要走遠,卻被人攥住了手腕。

時微明勾起個冰冷的笑:“說好要幫我解毒,解毒後才能離開,一日都不能少。”

誰知道找解藥會出什麽差錯,他還是不能讓她死。

這次換成容簌衣不理解他了,皺起了眉。

時微明冷著聲音解釋:“其實,我早已料到你的回答。”

今夜,玄鶴曾告知與他,讓他帶容簌衣連夜離開雲都。

他的反應先是不以為意,這世上哪有他懼怕之事。

玄鶴卻說:“縱然奇毒依舊無法完全壓制你,可你也會因此再次陷入危險,你不是已經猜到是誰要攻下這座城了麽?”

“以你的能力,護一人當然可以,可若你暴露於世間,便能次次全身而退?”

時微明輕蔑地勾起唇:“這世上還沒有我怕的事……況且,就算是我想帶她走,她也不會丟下雲都。”

“你便如此確定?”

時微明淡淡望著天上明月,沒有回答。

若她是那等貪生怕死、茍且偷生之人,那日在方生崖底也不會救他,她也不會又一次被衍華居心叵測之人汙蔑。

而他也不知何時,越來越想了解她,目光會情不自禁被她吸引。

或許是因為這位戀愛腦劍修女子的怪異。

玄鶴沈默片刻,搖了搖頭:“那便祝殿下好運了。”

雲都所有心魔變異的人都在向此處聚攏,像是一層層密不透風又厚重的肉墻。受鈴聲引導,靠近的速度加速了起來。而最棘手的還是心魔變異產生的黑霧,此時穿梭於人群中,比人的本體更加難纏。

心魔變異,讓不曾習武的百姓也有了有數倍破壞攻擊力。

“你不走了?”

容簌衣聽到他的話,再次對他展顏:“你願意留下來幫他們?”

時微明看向湧上來的人群。

回答她的是他的舉動。

他輕輕閉眼,足底霎時綻出一朵足以將整座城包裹的巨大冰蓮。顴骨兩側的印記顯現出來,冰肌玉骨,皎若神明。

時間在這一剎靜止。

他腳底蔓延起冰霜,以他為中心,瞬息冰封千裏。

天上飄起雪花。

心魔變異之人張牙舞爪的動作停滯在空氣中。

準確來說,是心魔變異之人的動作都慢了下來。

有正在戰鬥中的修士見對方被大幅度減緩了速度,輕而易舉壓制,第一次見這種陣勢,被震撼到,“這是什麽?”

“我曾在書上見過,玄冥真水,此乃五行大道之至水。瞬息可冰封無盡時空,一息之間扭轉戰局。”

“何人有此等偉力?見所未見……”

“心魔變異之人的動作已經慢了下來,如此一來,便好對付多了!”

“此戰必不會敗!”

他們仿佛受到鼓舞,再度投入戰鬥中。

容簌衣看到也微微震撼,對時微明彎唇一笑,時微明凝視著她,也輕輕抿了抿唇。

心魔變異人群暫時被壓制住了,可空中的黑霧依舊殺之不盡,尋常兵器術法無法應對變異的黑霧,無法將之斬斷。

黑霧不僅未散,反而越變越多。

越來越多的人發現了這一問題,他們已筋疲力盡,可黑霧卻呈幾何倍數增多。

需要用仙器驅除。

容簌衣找到雲清嶼,“你的武器呢?”

問的是夢玲。

雲清嶼揉了揉發酸的肩膀,也有些筋疲力盡,“師姐在說馭獸鈴麽?已不在我身上。”

容簌衣:“你當真要見死不救?再拖下去,勝望越來越小,無人幸免於此戰。”

雲清嶼扯了扯蒼白的唇:“師姐說的東西,我已經送給了沈小姐自保,現下她已被送到安全之處。”

容簌衣打量著她,她看起來也用盡了力氣,理應不在她身上,這才作罷。

正這時,一陣琴音穿過雪花傳來。

滄浪色氣流漸漸流淌在空氣中,俱是從一個方向飄來。

曲聲如清泉悠然散開,仿若穿過黑暗與霧色,蕩盡九霄,天光乍明。

容簌衣看向琴聲來源。

月色如銀,青衣銀發男子頭佩琳瑯玉冠,衣袂飛舞,於檐上撫琴。

雲清嶼伸手接住雪花,忽然彎了彎唇,“昆侖九曲?沒想到他竟是昆侖仙境之人。”

可昆侖仙境,不是素來避世麽?如今怎會出手?

九曲鎮魂,黑霧漸漸平息下來,攻擊力稍弱的心魔受到壓制,已經鉆回了本體。一時之間心魔變異的人群,眉尖黑氣消散了許多。

眾人議論:

“這莫非是昆侖仙境的……昆侖九曲?”

“百聞不如一見!果然名不虛傳!”

“雲都竟藏有昆侖仙境之人!天助雲都!”

雲清嶼也莞爾一笑:“師姐不必擔心了,我們有救了。”

心魔本體和黑霧攻勢皆弱了下來,眾人以為終於可以松口氣,但沒過多久,有一箭穿風而過,引起小範圍騷動,此起彼伏的驚呼:“瑕夫人!”

“妖……妖怪!”

眾人循著聲音望去。

一個容顏精致的夫人身中一箭,滿頭烏發變為白發,眼眸赤紅,皮膚上露出藤條印記,她顫抖的手指觸碰上自己凹凸不平的臉。

“瑕夫人?”

“她果然是妖!”

“恐怕今晚這場災難便是這妖女制造的!潛入雲都布置這麽久,終於要露出原形了!”

“先前來雲都的修士進了城主府都消失了,我早就懷疑兇手是城主府的人,現下妖孽現身,證據確鑿!”

一向張揚的瑕夫人此時目光卻不敢看城主和花從闕。

花從闕看著瑕夫人,後退,“這不是真的……”

瑕夫人閉了閉眼,眼角淚水滑落,想觸碰他,“闕兒,你聽我解釋……”

花從闕又後退了一步,不敢置信,“所以你不允許我修仙,是因為我體內流淌著妖的血液?你知道,妖修修行困難……”

瑕夫人看著他後退動作,指尖僵在空中,眼中劃過受傷,“闕兒。”

有人已按捺不住拔劍,“殺了這妖女!還雲都一個太平!”

城主錚然拔劍,“誰敢傷我夫人?”

有人指責城主,“虧你為一城之主,居然護著這個妖女,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她是妖了!還任她為非作歹!”

瑕夫人:“是我一直瞞著他們。”

城主胸腔翻湧,面色蒼白,依然將她護在身後,聲音擲地有聲:“是妖又如何,她心懷大義,比某些道貌岸然的人強多了!”

“至於此事是不是她做的,我相信不是。”城主看向瑕夫人,面色溫柔下來,“夫人,不是你做的,對嗎?只要你說,我就信。”

瑕夫人回看他,竟笑著落下了淚,“我從未傷害過他們。”

眾人卻不齒:

“荒謬!”

“冥頑不靈!”

“我看他們根本就是一夥的!一起為雲都鏟除妖孽!這雲都早就該換主了!”

此時激憤的大多是修士,並非雲都之人。而受到城主與瑕夫人恩惠的雲都百姓已被心魔控制,只面色空洞的看著他們。

一時無人為其發聲。

花從闕還沈浸在夢想破碎的打擊中,若他是半妖,此生便很難修仙。

正這時,一陣古怪的鈴聲傳來,瑕夫人內息紊亂,捂住頭掙紮起來,漸漸無法壓制眉間黑氣,眼眸漸漸變得空洞起來,頭上冒出一團黑霧。

她的眼眸時而清醒,時而空洞。

但是隨著鈴聲強烈,她眸中的清明漸漸消退,被空洞取代。

本體越強,心魔越強,此時瑕夫人的開始無差別的攻擊著所有人,看起來更像是操縱之人,眾人再次拔劍。

“妖女!”

瑕夫人眼眸空洞,渾身顫抖,好似在與自己掙紮,但鈴聲不斷,心魔終是占據了上風,握起了劍。

那些一擁而上叫囂著取她性命之人,被她一擊震飛。

還站在她面前不肯後退的是城主,“知瑕。”

瑕夫人目光空洞,劍已指向城主。

“夫人,醒醒。”

瑕夫人面色僵冷,毫不猶豫的刺向他的胸膛,劍尖劃開的胸腔前的皮膚,血跡在胸口洇開。

城主卻分毫不退:“知瑕,闕兒還在等你醒來向他解釋。”

若是他再退,知瑕便永遠不會被喚醒,知瑕一看便是被心魔植根已久,心魔無法輕易被驅趕凈化,她只有兩種結局,一是被心魔吞噬而死,一是被修士殺死。

花從闕目光呆滯看著自己的娘親拿劍指向父親,似乎有些不理解這一場鬧劇。

血跡滴落。

瑕夫人目光掙紮起來,松了松握劍的手。

與此同時,身後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隨劍影向瑕夫人後背襲來——

“我兒死於雲都,便是受你們所害!拿命來!”

瑕夫人目光空洞的回過頭,卻有人先一步擋在她身後。

鮮血濺上她的臉。

瑕夫人眸中有什麽皴裂開,劍啷當落地。

“爹!!!”

“城主!”

城主身上鮮血汩汩流出,嘴唇顫抖,卻露出了個笑容:“在我心中,知瑕雖是妖修,卻有一顆赤子之心,比世上許多人都要可愛可貴。”

“知瑕,闕兒和雲都都需要你。”

他想讓瑕夫人活著,所以為她擋劍。

花從闕跪在地上,淚水決堤。

瑕夫人直直看著倒在血泊中的城主,目光一瞬清明一瞬空洞,她捂住胸口,好似在承受什麽撕心裂肺的痛苦,漸漸的,腦海中清明的片刻多了起來。

她看著倒在血泊中、身軀消散的城主,泣不成聲。

與此同時,又一道劍影襲來。

卻不是刺向她,而是刺向跪在地上的花從闕——

“殺不了妖女,便殺了她的兒子,讓她嘗嘗我的痛苦!”

花從闕擡起頭,聽到一陣巨響,只覺一道溫熱的熱流濺在他背後,而後耳邊一陣嗡鳴。

平安符散落到地上。

面前卻一片空白,他忽然什麽都看不到了。

再次睜開眼,春日的光影透過窗棱,幾瓣海棠被風搖落。

花從闕睜開眼,擦了擦額間冷汗,伸手擋了擋春日有些耀眼的光。

聽到瑕夫人在外面喚他:“闕兒,吃早膳了。”

花從闕忙打開窗向外看了一眼,見瑕夫人完好無損的站在門前,這才放松下來,“原來只是夢啊,嚇死本少了。”

只要他們都在就好。

今日花從闕沒賴床,麻溜的穿衣起床。

城主和瑕夫人已經坐在飯桌上等他,給他盛好飯,城主道:“闕兒,今日怎麽沒賴床?”

花從闕撓了撓頭,有些不好意思道:“我今日還要去學堂呢。”

瑕夫人多看了他一眼:“知道去學堂了?你今日如此乖,是不是又在外面闖禍了?”

花從闕搖了搖頭,給城主和瑕夫人一人夾了一塊肉:“爹,娘,是我想通了,我以後不想修行了,我要陪在你們身邊,好好讀書習武,日後為你們分憂。”

城主:“哦?今天太陽從西邊出來了!”

花從闕:“是啊,我以後也是要繼承城主的人,要保護你們呢。”

城主:“你今天這麽邪門,是在外面受欺負了嗎?你說說是誰,我倒要看看,何人敢欺負我兒。”

花從闕搖了搖頭,“爹,誰能欺負的了我。”

他將碗中的飯菜吃光,“娘,我突然發現你做的菜一點都不難吃。”

瑕夫人一楞。

花從闕這天真的去了學堂,忍著打盹聽了一天的課,忽然發現上學堂沒那麽難受,他回府後一定要告訴娘親,今天他有多用功。

回到府中,卻見城主和瑕夫人一副要出行的打扮。

花從闕:“爹,娘,你們要去哪?”

瑕夫人:“我和你爹啊,要出趟遠門。”

花從闕:“能不能帶上我?”

城主笑著搖了搖頭,上了馬車。

瑕夫人摸了摸他的頭,“見你懂事了,我們便能放心了。”

花從闕拽著瑕夫人衣角:“可是……我今天上課學了好多知識,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你們呢,你們要不要檢查一下?”

瑕夫人笑著點點頭,城主也掀開了轎簾。

花從闕清了清嗓子,開始背誦:“子曰:弟子入則孝,出則弟,謹……謹而信……”

花從闕最終磕磕絆絆地背完了。

瑕夫人笑著摸了摸他的頭,“好,闕兒乖。”

瑕夫人上了馬車。

花從闕總覺得還有什麽重要的事情忘了,是什麽呢……

馬車緩緩行駛。

花從闕突然想到了什麽,跟在馬車後大喊:“對了!娘!我還學到了,不管出身何族,不管是仙魔人妖,只要心底純良,心懷大義,那便值得欽佩!”

可這次,馬車駛遠了,無人回答他。

他想,等娘出遠門回來,再對她說一次。

雖然他不確定娘是不是,但是夢中出現的場景,令他害怕。

只要他們一家三口好好的,是妖又怎樣呢,他一定要早點告訴娘這句話。

可是他等了一天又一天,城主和瑕夫人再也沒有回來。

又一天醒來,他聞到了血腥味。

再次睜開眼,入目兵革滿道,四處火海。

平安符散落在地上。

城主的身軀已經消散了,只有衣服還留在地上。

沾染心魔異變的人,死後都是沒有屍骨的,會直接被心魔吞噬掉。

他還沒能給爹撫平眉間的褶皺。

他還沒告訴娘,他相信她,他一點都不在意她是不是妖。

可是醒悟的太晚了,連夢裏都沒來得及告訴她。

他想到一向愛面子的娘親死前被千夫所指,被人懷疑,躲閃受傷的目光,便心如刀割。

可他醒悟的太遲太遲了。

容簌衣等人都在與心魔對峙中,方才聽到花從闕的大喊,才看了過來。

城主和瑕夫人已然殞身。

花從闕怔然地望著城中的人群,有的已經被心魔吞噬,肉.體還在,目光空洞。有的已經被完全吞噬,只剩下衣服。

花從闕:“對不起……是我沒用……”

容簌衣垂下目光。

她也因又一次錯誤判斷,使得城中百姓被心魔控制。

她的力氣已經用盡,城中只剩斷壁頹垣。

容簌衣走到他面前:“這一戰很快便結束了,堅持下去,他們的犧牲才值得。”

以後他便是雲都城主了。

花從闕心中悲慟,目光模糊,卻看著她轉身揮劍,又與心魔廝殺起來。

目光所及,所有人都在竭盡所能。

不遠處的女娃哇的一聲哭了起來,她看到自己的父母再次生出心魔。

小孩子的貪念還沒有那麽多,不易受心魔幹擾,她在原地哭,對心魔變異的父母襲來的雙手毫不閃躲。

花從闕睜大了雙眼,一個箭步沖上前,將她帶了出來。

在昆侖九曲與玄冥真水的加持下,他也能將心魔生出的黑霧刺中,只是有些吃力。

女娃的父母眼眸重回清明。

作戰一夜,所有人都已筋疲力盡,眼下戰至終章,將要收拾殘局。

天色還是黑蒙蒙的。

不多時,天邊飛來了一座紫色的雲輦,身後浩浩蕩蕩。

紫蘇夫人乘著雲輦,身後帶著數列仙兵,看到下方戰況,撫掌輕嘆:“精彩,本宮也沒想到,你們居然堅持了這麽久。”

容簌衣皺起眉:“是你做的?”

紫蘇夫人勾唇嫵媚一笑:“是又如何?城主與瑕夫人已死,雲都群龍無主,再無人能阻擋流桑攻占雲都。”

“九州之戰後,只剩下這一座城,本宮日思夜想都不痛快,布局二十年,將浸了毒的蓍草送入雲都,雪中送炭時,成為百姓的神明,可見本宮對雲都的用心。”

“本宮早知你二人會來此,不過,雲都之局也正是收網之時,一舉兩得,所以這兩日才沒有來找你們。你們應該沒有忘記本宮吧?本宮可是日日都在等待與你們相見。”

容簌衣:“果然是你!”

紫蘇夫人肆意地笑了,“是又如何。”

時微明淡淡皺起眉,將容簌衣護在身後。

紫蘇夫人看到時微明,突然詭異地勾起唇角,“你今晚可真是大展身手,可是……你是忘了自己身中奇毒嗎?竟敢如此不要命損耗靈力,你若不想活,我可以讓你死的更快些……”

紫蘇夫人拂袖,從雲輦走出,霎時紫雷魔域籠罩下來,半空中雷電滾滾。

紫蘇夫人發射數道雷擊,向他襲來,時微明喚出赤穹刀,一刀劈碎。

紫蘇夫人忽然勾了勾唇,揮出一記魔骨鞭,方向卻是向著容簌衣。

時微明目光冰冷,徒手接住了魔骨鞭,將其一推。

紫蘇夫人被震開,嘴角湧出血絲,看著時微明。

時微明正想再來一刀,卻突然感到胸腔疼痛翻湧,體內冰火氣息相撞,竟是毒發了。

紫蘇見他毒發,勾起冷笑:“上次你破開封印之後,本宮已經研究出對付你的辦法,你以為,本宮還會坐以待斃?”

“本宮自知武力敵不過你,這一身的毒可都是為你準備的,包括魔骨鞭。一觸碰到,便引你毒藥發作。”

“現下你已用不了內力,再不解毒只能等死。”

時微明今晚損耗了一些靈力,再加上毒發,現在渾身靈脈似有蟲子在啃食,全身斷裂一般的痛。

紫蘇夫人和他說完,又轉眸看向容簌衣:“小丫頭,這次見面,你身邊幫手還挺多,不過,沒什麽用,你最大的靠山,中了本宮的毒,不禁打的。”

“你以為城主和瑕夫人死了便結束了麽,不,這才是剛開始。”

“帝主大人想要攻下的城,永遠不會失手。”

紫蘇夫人晃了晃手腕上的鈴鐺,聲音狠厲起來,“出來戰鬥吧——”

“此次格殺勿論,論功行賞。”

那鈴鐺顫動,發出了空靈的聲響。

遙遠空中響起一聲響徹天地的啼聲,最先煽動著巨翅飛來,隨即遠山地動山搖,愈來愈多的兇獸降落雲都。

紫蘇夫人不僅帶了精銳仙兵,還帶了戰獸!

在場眾人無不回想起九州之戰,但此時的局面,卻比九州之戰要艱難。

紫蘇夫人帶來的仙兵精銳多,未戰鬥尚且不敵,更何況現在所有人都筋疲力盡。

此次,又該如何應對?

人數,精力,容簌衣他們都出於劣勢,對方顯然有備而來。

正這時,容簌衣突覺乾坤袋一下一下亮起,似乎在提醒。

熾熱的火紅色……是蓮華劍。

她這才想起她還有柄蓮華劍。可殺神屠魔,雖然不知是否能敵,但總歸多點勝算。

容簌衣思索,若是真有一線生機,只能一擊制勝。

但她沒想到,喚出蓮華劍時,紫蘇夫人面露震驚:“你怎能使用蓮華劍?”

容簌衣揮了揮蓮華劍,隱有業火滋滋作響:“很難嗎?”

紫蘇夫人微微瞇了瞇眼睛。

這是容簌衣從劍冢拿到的劍,帶出來後,也是第一次用此劍。

容簌衣拔劍出鞘時,一道光束直沖天穹。

青灰的蒼穹之下,幻化出一只狀如虎,帶玄色翅膀的兇獸,通身玄色,雙翼透明。

眾人見此景象,議論起來:“這是……窮奇?”

“這窮奇是那劍修女子的劍靈?”

此前窮奇曾隨仙尊在仙境之戰中成名,早有威名,此時雖然只是幻象出現,卻足以將一眾妖獸震懾。

謝行簡看著窮奇,突然想起什麽,走到容簌衣身邊,“此劍,劍靈窮奇,喚出來正是時候。”

容簌衣:“此話怎講?”

這劍上似乎有窮奇的靈識,會在危機時刻提醒她傳喚。

“窮奇,還有一個身份,乃驅疫十二兇神之一,在人間有難時召喚他們,他們便會降臨。所以,紫蘇夫人有幫手,你也有。”

容簌衣皺眉,“驅疫十二神(註1)?”

“方相氏玄衣朱裳,執戈揚盾。率領十二神,驅除魍魎(註2)。”

而此刻窮奇在天際盤旋數圈,震懾一眾妖獸,雲都地震山搖,好似在等待什麽。

謝行簡:“你的劍靈是有靈識的,它知道你需要什麽,正在召喚十二神。”

紫蘇夫人看著天際異動,耐心所剩無幾,瞇起眼睛:“故弄玄虛,不過是劍靈,我還能敗給一個小丫頭不成?放箭!”

紫蘇夫人一聲令下,雲端之上的紅發男子勾起唇角,瞄準正中的粉衣女子。

容簌衣閃身躲開,衣袖被擦到了一角,一大片衣袖化為灰燼。

容簌衣感覺,這箭上之火,與蓮華業火的威力有一拼。

雲清嶼看到地上箭矢,四周枯草化為灰燼,手掌微蜷,面上淡淡道:“雲端之上是位紅發男子,乃流桑仙境四大護法之一,其以淬魂箭成名,神魔皆可戮。”

準確來說是在搖光仙境一戰中成名。此後搖光隕落,朱滅被加封四大護法。

朱滅再次瞄準,這下數箭齊發。隨後速度越來越快,形成箭雨。

地面上眾人知曉是神級火,不敢分心,開始防禦,可淬魂箭雨,百姓如何躲?

僵持之際,此時空中一只玄色巨鳥掠過,煽動巨大的翅膀,竟將淬魂箭改變了軌跡,使得落在雲都外圍。

“這是……”

“莫非是驅疫十二神之一!伯勞鳥!”

緊接著,一位玄衣朱裳、執戈揚盾的男子憑空出現,擋住了一只沒被風帶走的淬魂箭。

“這是……率領十二神的方相氏!?”

玄衣朱裳男子回眸,微微一笑:“有點見識。”

隨即白衣白發的男子降落,走到一個還在受心魔困擾的人身旁,伸出指尖點了點對方額頭,黑霧湧出,點了點頭,“很美味的味道。”

強梁又將兩只手分別落在兩個人額頭上,兩團黑氣被送入口中。

“這是以寄生為食的強梁?”

強梁看向半空中漂浮的黑霧,舔了舔唇,“看來可以大餐一頓了。”

其後,十二兇神紛紛降落雲都。

兇神的壓制力太過強大,紫蘇夫人身旁的戰獸哪裏見過十二兇神,只一位便足夠有威懾力了,更何況此次是十二神齊齊降落人間。

方才還氣勢洶洶的戰獸已然受到了壓制,顫顫巍巍,匍匐在地,不敢前進,氣得紫蘇夫人咬牙。

“一群廢物!”

紫蘇夫人不耐的揮動魔骨鞭,“沒想到幾日不見,不僅實力上漲飛快,幫手也添了不少。”

“也好,本宮便親自出手,速戰速決,這一次,本宮必然不會再放過你——”

話落,一道魔骨鞭向容簌衣襲來,容簌衣揮劍抵擋,蓮華業火帶著焚燒一切的架勢,紫蘇夫人微驚,感觸到了來自業火的氣勢!

可是他們足足跨越了四個境界!

要知道元嬰境界之上,越往上一個境界,懸殊便越大。

可面前的小丫頭,怎麽能威懾到她!豈有此理!

她在怒火加持之下,蓄力一擊,容簌衣目光冷銳起來,卻沒躲,生生吃了這一掌。

時微明已毒發,面色蒼白,看著她從天際墜落,目光顫了一下,想要起身。

謝行簡目眥欲裂:“簌簌!”

紫蘇夫人見她如此不堪一擊,冷笑一聲。

然而所有人都以為她要墜地之時,她突然忍著渾身撕裂的疼痛,在紫蘇夫人放松警惕之時,調轉方向,風雷電掣之勢刺向紫蘇夫人胸口!

紫蘇夫人瞳孔睜大,完全未預料到她這一擊,靈力雄渾,速度極快,饒是她反應極快,仍是被刺中!

傷口在離胸口極近之處!

若是再準一點……

紫蘇夫人目光中有不敢置信,為何感覺面前小丫頭靈力一下子變得雄渾,甚至不亞於她?

她輕敵了?

蓮華業火刺中的傷痕,累及元靈根本,她竟然被一個低修女子傷到了根本!

紫蘇夫人胸口有血液暈開,一旦升起懷疑念頭,氣勢便潰不成軍。

容簌衣薄唇緊抿,她此時用了物換星移之法,渾身撕裂般的難受,時間有限,必須趁勝追擊,一擊制勝!

下方是十方火海,支離破碎的雲都。

腦海中是幼時葬身戰火的父親母親,是已經坍塌淪陷的數座城池!

都是因為流桑帝主和紫蘇!

容簌衣強忍著痛,唇色蒼白,目光卻鋒利無比,揮劍斬下——

“今日,我來替飽受戰火的累累白骨討個公道!”

“此一劍,為死於戰火的英靈,為天下太平!”

若她用出這一劍,便會遭到雙重反噬,勢必與紫蘇夫人同歸於盡!

可若能殺了紫蘇夫人,流桑失去極大助力,若為天下太平,她與之同歸於盡又有何妨?

蓮華隨念而動,毫不猶豫的將這一劍斬下——

眾人擡頭看著她,目光震愕。

原來這位低修劍修女子的真正實力如此強勁!竟能一劍將紫蘇夫人逼退,甚至還能追擊!

但蓮華劍將要再次刺向紫蘇夫人胸口之時,天空驟然響起一聲鶴唳,一雙巨大翅膀掠過,接過紫蘇夫人。

容簌衣被強風一帶,失了力,物換星移的之法的效用也到了,她從半空墜落。

時微明直接將她抱入懷中。

他皺著眉看著面色蒼白的她,差點以為,她要跟紫蘇夫人同歸於盡。

他此時毒發,無法用靈力,不然早就出手。

說不清什麽情緒,他下意識手臂收緊扣著她腰,下頜輕輕抵在她額頭上。

紫蘇夫人被玄鶴帶走,捂著胸口:“放開,本宮布置了二十年的局,決不能就這樣放棄!”

玄鶴帶她遠離戰場,“夫人,您受傷了,大勢已去,不如積蓄實力,等下次時機。”

從此處往下看,能看到,十二兇神已經將心魔吞吃掉,而雲都百姓身上的黑霧亦被驅散。

心魔變異的百姓清醒了,眼眸空洞褪去,眉間黑氣不在,他們看著四周,不知發生了何事。

天光漸亮。

第一縷日光照在瑕夫人的身體上,被風一吹,她的身體化作熒光,宛若鵝毛大雪,降落在大地上。

之後,那些被心魔撕碎的魂魄,漸漸凝聚起來,被重塑起軀體。

越來越多的人被重塑起身軀。

“這是為何……”

容簌衣:“是不死草。”

花從闕看著瑕夫人的身體消散,眸底晶瑩閃爍,不敢置信看著眼前場景,伸出手試圖接住她化出的熒光。

可一陣風吹來,便被吹遠了。

容簌衣:“原來瑕夫人的真身,便是不死草。可不死草是靈,怎麽會是妖呢?”

時微明:“或許之前不是妖,但因為種種原因,她變成了妖。”

“不死草萬年才長成一株,若想練成一株,必然要耗盡修為,我猜,她先前為城主修補魂魄定然付出了極大代價。”

容簌衣嘆息,倒是有道理。

百姓若大夢若醒,雖然不知發生了什麽,但見花從闕失神的模樣,城主府精銳面色悲慟的模樣,已猜到了八九分。

有人跪了下來:“多謝城主!多謝瑕夫人!多謝闕少!多謝少俠!”

“多謝恩人!”

緊接著,越來越多的人跪了下來:“我還以為……再也不能見到我的妻兒……多謝!”

有的一家重聚,抱頭痛哭:“太好了……還能再次相聚……”

有的人魂魄重聚,失而覆得的擁抱在一起,“你終於回來了,我以後一定再也不和你吵架。”

所有人都團聚,只有城主和瑕夫人不會回來了。

先前懷疑過城主夫婦的修士也跪了下來,灰頭土臉的看著花從闕。

而先前吵的最兇的修士,早就溜之大吉。

花從闕閉目,不願再看。

昨夜被花從闕救過的女娃見他臉色不好,跑過來拉了拉他的衣角,“大哥哥,我以後要成為像你,像你城主,想瑕夫人那樣的英雄。”

花從闕扯出自嘲地笑:“我算什麽英雄。”

“可是,你也盡力了不是嗎?你救了我不是嗎?”

小女娃見他不說話,她被人催促著離開,只能一步三回頭的跑遠。

花從闕目光看向城中歡聲笑語的百姓,好像失去了什麽的,只有他自己。

城主和瑕夫人的目的達到了,可是他應該開心嗎?

遺憾太多太多了。

他們還沒看到他娶妻生子,還沒看到他獨當一面。

他還沒有保護過他們。

他們還會再見嗎?

他開心不起來,可是他知道,只有天下早日太平,才能阻止同樣的悲劇上演。

花從闕斂起情緒,殮起破碎的遺物,回到府中,卻見到了正在等待的沈秋望。

沈秋望面色憂慮,見到花從闕,目光一亮,默默跟在他身後。

春光斜斜落下來,灑在二人走過的腳下,露出了一株極小的綠色的嫩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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